《年夜學》首句與周文政管理想
作者:何益鑫(復旦年夜學哲學學院副傳授)
來源:作者授權儒家網發表,《孔子研討》2023年第2期
摘要:《年夜學》首句乃是全篇的主旨地點。它以《周書》等所見的周文幻想政治之傳統為依據,提煉出儒學最高的實踐幻想。就其古義而言,“明明德”是在政治領域中顯明其包養網包養光亮之德,亦即行明德之政。明德之政,除了恤平易近懷柔之外,很主要的一點是選賢任能。行明德之政,即親平易近、安平易近的過程。在此意義上,“親平易近”與“明明德”是一體之兩面。其最終所達到的品德政治的幻想境界,如文王后期之所至,即“止于至善”。《年夜學》首句是以平全國為視域,故其本義乃就最高處說。但在后續的論述中,則又可以作泛化的懂得,通俗人在各個層面都可以有相應的實踐。后儒以“明明德”為修己,以“親(或新)平易近”為治人,以立“三綱領”的結構,不是《年夜學》古義。
七十子后學的作品,多以首句或首章提醒主旨。《年夜學》首句“年夜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平易近,在止于至善”,乃全篇體要之地點。【1】朱子以明明德、親平易近、止于至善為“三綱領”,與格、致、誠、正、修、齊、治、平“八條目”對舉。【2】此后,“三綱八目”成了《年夜學》詮釋的基礎結構。宋以后的儒者,除了在八條目標解釋上爭論不休【3】、對于三綱領的掌握也有主要的差別之外,又有共通之處,這源于理學的思惟結構。但是,就《年夜學》古義而言,所謂“三綱領”的提法是分歧適的。【4】《年夜學》首句乃是對周文幻想政治的提煉,以之為儒者最高的實踐幻想。上面,我們來做具體的考核。
一、“明明德”古義
關于“在明明德”,朱子曰:“明,明之也。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,而虛靈不昧,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。但為氣稟所拘,人欲所蔽,則有時而昏;然其本體之明,則有未嘗息者。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,以復其初也。”【5】朱子認為,明德是生成稟賦的性德,所謂“虛靈不昧,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”。虛靈不昧,指心而言。這句話又相當于說,心具眾理而應萬事。本體本明,只因氣稟掩蔽,有時而昏,故須通過“明之”的功夫以復其本包養網然之明。【6】朱子認定明德為超出的本體,從理學的角度說,它雖不是現實之真實,卻可以說是感性之真實。但這一解釋,分歧先秦的語脈。
先秦的“明德”概念,源遠流長。除了《年夜學》所引《康誥》“克明德(慎罰)”、《太甲》“顧諟天之明命”、《堯典》“克明峻(俊)德”之外,《尚書》《詩經》直接提到“明德”的,還有《梓材》“勤用明德”“既用明德”、《多士》“明德恤祀”、《君奭》“恭明德”、《多方》“明德慎罰”、《君陳》“明德惟馨”、《文侯之包養網價格命》“克慎明德”,以及《年夜雅·皇矣》“帝遷明德”“予懷明德”等。“明德”作為一個理念,可以上溯至《堯典》《太甲》;但作為一個固定的專詞,出現于殷包養平台推薦周之際,尤其風行于周公的典誥。且《康誥》《梓材》《文侯之命》《皇矣》用“明德”,都是描述文王(或兼文武)之德;《多士》《多方》追溯商先王之德,以對比紂之不德;《君奭》則是后人對文王之德的感念。我們有來由推測,明德概念的產生,最後能夠是周公時代對文王之德的認定或界說。或許說,文王之德,乃是明德這一概念的死水源頭;恰是文王之德,撐起了明德一詞的焦點意涵。
在以上文例中,明德有兩種用法。第一種,是偏正結構的名詞,指光亮之德。《年夜雅·皇矣》“帝遷明德”,毛傳:“徙就文王之德也。”【7】“予懷明德”,毛傳:“我歸人君有光亮之德。”【8】《梓材》“勤用明德”“既用明德”、《君陳》“明德惟馨”等,也都是這個意思。前人常以光亮描述圣君或圣君之德。如《堯典》說帝堯“光被四表,格于高低”,孔子稱嘆“煥乎,其有文章”(《論語·公冶長》)。《年夜雅·年夜明》毛序:“《年夜明》,文王有明德,故天復命武王也。”首句“明明鄙人,赫赫在上”,毛傳:“明明,察也。文王之德,明明于下,故赫赫然著見于天。”鄭箋:“明明者,文王、武王施明德于全國,其征應炤晢見于天,謂三辰效驗。”【9】其中“年夜明”“明明”,恰是描述文王之德光顯于全國。《易·明夷·彖》:“內文明而外柔順,以蒙年夜難,文王以之。”“內文明”,則是描述文王內有文明之德。第二種,是動賓結構,謂顯明其德。此中,德相當于上述的明德,而明是顯明義。《康誥》“克明德”,《文侯之命》“克慎明德”,《多士》“明德恤祀”,《多方》“明德慎罰”等,都是這種用例。另如《年夜雅·皇矣》“其德克明”,兩字顛倒,表達結果的含義。《魯頌·泮水》“明明魯侯,克明其德”,“明明”是描述魯侯之德,“明其德”是明此明明之德。
在此,所謂“明德”,起首是指現實中的德性,而不是指本然的心性之德。誠如牟宗三所說:“《堯典》《康誥》言‘德’或‘峻德’皆指德性說,那時似更不克不及意識到本有之心性也。”10其次,它也不是指己身公有的德性,更多的是指能夠在公共領域中表達為相應的政治舉措、培養清明的政治次序的才能,作為動賓結構的明德尤為這般。【11】換言之,它是一種“政治德性”,或“政治概念”。12孟琢指出:“晚期明德是貴族性的政治品德,其行為主體為上古圣王,它以天命為依據,具有感性化的特點。”【13】這一判斷應是符合實情的。
值得說明的是,在“明德”(作為動詞)所蘊含的政治舉措中,很主要的一個方面是選賢任能。故傳統對動賓結構的明德多從選賢的角度來解釋。《堯典》“克明俊德”,偽孔傳:“能明俊德之士,任用之。”鄭玄亦曰:“俊德,賢才兼人者。”【14】《康誥》“克明德”,偽孔傳:“能顯用俊德。”15《文侯之命》“克慎明德”,偽孔傳:“能詳慎顯用有德。”【16】皆是這般。誠然,選賢在現代政治舉措中居于焦點的位置。如《皋陶謨》“知人則哲”,孔子答覆樊遲“問知”曰“知人”(《論語·顏淵》),都是對此的強調。統治者最年夜的明,就是識人、知人。這一理念,源于現代長久的政治傳統。子夏解“舉直錯諸枉,能使枉者直”云:“舜有全國,選于眾,舉皋陶,不仁者遠矣;湯有全國,選于眾,舉伊尹,不仁者遠矣。”(《論語·顏淵》)以選賢為其政治的要義。
舜有臣五人而全國治。武包養網王曰:“予有亂臣十人。”孔子曰:“才難,不其然乎?唐虞之際,于斯為盛。有婦包養網人焉,九人罷了。三分全國有其二,以服事殷。周之德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”(《論語·泰伯》)
舜因為得了五個人才而全國年夜治,武王因為有了十位治世之臣,而平定全國。孔子感嘆人才難得,所謂“唐虞之際,于斯為盛”,意謂:“自唐虞以下,周初為盛。”【17】盛贊周初之德。文武周公對人才極度重視,誠為典范。《君奭》周公曰:“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,亦惟有若虢叔,有若閎夭,有若散宜生,有若泰顛,有若南宮括。……武王惟茲四人,尚迪有祿。后暨武王,誕將天威,咸劉厥敵。惟茲四人昭武王,惟冒,丕單稱德。”【18】而周公自道:“我一沐三捉發,一飯三吐哺,起以待士,猶恐掉全國之賢人。”(《史記·魯周公世家》)對人才的重視,可以說是周文政治的主要遺產。或許恰是因為這個緣由,偽孔傳、鄭玄才會從選賢的角度解釋“克明俊德”“克明德包養網”等。
但從明德概念的分歧性來講,解作先王明己明德更為合適。如《梓材》“先王既勤用明德,懷為夾”,偽孔傳:“言文、武已勤用明德,懷遠為近,汝治當法之。”孔疏:“先王文、武在于宿世,已自勤用明德,招懷遠人,使來以為親近也。以明德懷柔之故……”【19】這里的“明德”,就是指明德之政,孔穎達所謂“為政用明德以懷萬國”是也。再好比,《君奭》前引“亦惟有若虢叔”等之后,提到“乃惟時昭文王”,偽孔傳:“乃惟是五人,明文王之德。”賢臣之得重用,最終也歸結為明示、顯明文王之德。故從概念上,我們可以說,選賢之義從屬于圣王的明德之治,乃是圣王明其德的具體舉措之一。既然這般,圣王的“克明德”“克明俊德”等,就不宜直接懂得為明用賢人。
回到《年夜學》“明明德”,鄭注:“明明德,謂顯明其至德也。”【20】孔疏:“謂身有明德而更章顯之。”【21】應是正解,與作動賓懂得的“明德”古義是分歧的。所謂“明明德”,本指圣王顯明己身光亮之德于全國,故下文云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全國者”。從“全國”一詞說,明明德的畢竟義,是就現代圣王的明德之治而言的,不是從通俗人來講的。當然,《年夜學》在把它設為年夜學之道的最高幻想的同時,也對之作了一種泛化的懂得。結合孔子“修己安人”的設想,明明德可以懂得為士人實踐活動的一種內在結構,即在自我方面養成光亮的德性(明德),而在分歧的實踐層面上彰而明之(明明德)。換言之,明明德是一個嵌套結構,包養網既包括了明德之成于己,亦包含了明德之向外的包養網顯明。
二、“親平易近”古義
“親平易近”二字,也是一個疑案。伊川定《年夜學》,矯正了兩處文字。一是在“身有所忿懥”的“身”字之下注“當作心”,一是在“親平易近”的“親”字之下注“當作新”。【22】朱熹認同“新”字:“新者,革其舊之謂也,言既自明其明德,又當推以及人,使之亦有以往其舊染之污也。”【23】這一解釋,無疑是順著理學對明德的懂得而來的。明明德既然是學者自明、自復本有之性德,自明之后,便當推而行之,使全國之人皆包養網能往其染污,而各復明德。此孟子所謂“以先覺覺后覺”(《孟子·萬章上》)的過程,也是理學的實踐幻想。
文字學上,“親”“新”二字可以假借。郭店竹簡“親”都寫作“新”,李學勤師長教師據此推論:“《年夜學》的‘親平易近’原來也應該是‘新平易近’,包養網心得程朱所說還是有事理的。”【24】這一推理,在邏輯上是不嚴格的。郭店簡證明了兩字可以通用,但此處可否通用還需討論。我們甚至可以反問,《年夜學》既有“新”字,也有“親”字,若是“親當作新”,前人為何不直接寫為“新”呢?若《年夜學》寫本是自覺的,則兩字的并存反而說明“親”不克不及直接改為“新”。
當然,以上的剖析,還不克不及得出令人佩服的結論。說究竟,文字包養網的讀法還關涉思惟的懂得。從文本看,程朱改字,重要依據以下一段:“湯之盤銘曰:‘茍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’《康誥》曰:‘作新平易近。’包養網《詩》曰:‘周雖舊邦,其命惟新。’是故正人無所不消其極。”此處連引五個“新”字,朱子以為即改過新平易近之旨。其《盤銘》注:“言誠能一日有以滌其舊染之污而改過,則當因其已新者,而日日新之,又日新之,不成略有間斷也。”其“正人無所不消其極”注:“改過新平易近,皆欲止于至善也。”【25】朱子認為,這幾句是專門闡述新平易近之意,遂將之獨立出來,作為“新平易近”之傳。進一個步驟,又將明德、新平易近對應于八條目:“修身以上,明明德之事也。修身以下,新平易近之事也。”【26】這一說法,樹立在己與人的對舉格式之上。但按前人傳統,齊家也作新平易近講,將家人視為平易近,實難令人接收。
王陽明倡導《年夜學古本》,分歧意改“親平易近”為“新平易近”。他說:“‘作新平易近’之‘新’,是改過之平易近,與‘在新平易近包養’之‘新’分歧,此豈足為據?‘作’字卻與‘親’字相對,然非‘親’字義。上面‘治國平全國’處,皆于‘新’字無發明。如云‘正人賢其賢而親其親,君子樂其樂而利其利’,‘如保赤子’,‘平易近之所好好之,平易近之所惡惡之,此之謂平易近之怙恃’之類,皆是‘親’字意。‘親平易近’猶《孟子》‘親親仁平易近’之謂,親之即仁之也。蒼生不親,舜使契為司徒,敬敷五教,所以親之也。《堯典》‘克明峻德’即是‘明明德’,‘以親九族’至‘平章’‘協和’,即是‘親平易近’,即是‘明明德于全國’。又如孔子言‘修己以安蒼生’,‘修己’即是‘明明德’,‘安蒼生’即是‘親平易近’。說‘親平易近’即是兼教養意,說‘新平易近’便覺偏了。”(《傳習錄》第1條)陽明指出,下文“作新平易近”自有語脈,與首句“在親平易近”分歧,程朱據以改《年夜學》首句,證據缺乏。又指出,《年夜學》下文于“新平易近”無所發揮,而“親平易近”之意則在在而是。又指出,只是“親平易近”,教養之意已包含此中;但說“新平易近”,則不見包養網 花園親睦協和之意,與《堯典》及孔子之意不符。進一個步驟,他還從“萬物一體”的角度,發揮了“親平易近”之義。
曰:“然則何故在‘親平易近’乎?”
曰:“明明德者,立其六合萬物一體之體也。親平易近者,達其六合萬物一體之用也。故明明德必在于親平易近,而親平易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。是故親吾之父,以及人之父,以及全國人之父,而后吾之仁實與吾之父、人之父與全國人之父而為一體矣;實與之為一體,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!親吾之兄,以及人之兄,以及全國人之兄,而后吾之仁實與吾之兄、人之兄與全國人之兄而為一體矣;實與之為一體,而后弟之明德始明矣!君臣也,夫婦也,伴侶也,以致于山水鬼神鳥獸草木也,莫不實有以親之,以達吾一體之仁,然后吾之明德始無不明,而真能以六合萬物為一體矣。夫是之謂明明德于全國,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全國平,是之謂盡性。”【27】
陽明認為,“明明德”確立了萬物一體的本體,“親平易近”則是在現實的實踐活動之中真正達到萬物一體的境界。從親我之父兄,而親全國人之父兄,與之一體;以致于親君臣、夫婦、伴侶,及于世間萬事萬物,以實現一體之仁包養。只要在這個過程中,才幹真正實現以萬物為一體的境界,此即“明明德于全國”。
從先秦的思惟語脈來說,陽明之說更為可取。誠如陽明所說,孔子“修己以安人”“修己以安蒼生”(《論語·憲問》)的“安”,是一個社會幻想的完全實現,而不克不及僅僅懂得為教化。再者,先秦所說的平易近眾的教化,是一個天然影響的過程,不強調平易近眾自覺的自我更換新的資料和自我完美,正人也不會用對本身的德性請求來請求平易近眾。子曰:“困而不學,平易近斯為下矣。”(《論語·季氏》)這不是鄙視平易近眾,只是因為現代平易近眾普通勞碌于生計,沒有專門學習的機會。子曰:“正人懷德,君子懷土;正人懷刑,君子懷惠。”(《論語·里仁》)通俗平易近眾對于故鄉和恩情的關切,出于本身分位的天然請求,乃是社會的事實。子曰:“正人之德風,君子之德草。草上之風,必偃。”(《論語·顏淵》)正人對平易近眾的風化,是在不知不覺間發生的。至于《康誥》所說“作新平易近”,是周公面對故商貴族的申令,并非文王、武王教化平易近眾之道。
三、周文的政管理想
回到先秦思惟的出處,可以發現,“在明明德,在親平易近,在止于至善”的語義結構,恰好反應了前人的政管理想。如《堯典》記載:
曰若稽古,帝堯曰放勛,欽明文思安安,允恭克讓,光被四表,格于高低。克明俊德,以親九族。九族既睦,平章蒼生。蒼生昭明,協和萬邦,百姓于變時雍。
第一句話中,“欽明文思安安,允恭克讓”是說帝堯之德;“光被四表,格于高低”,偽孔傳:“故其名聞充滿四外,至于六合。”【28】四表、四外,若四海、四荒,指極遠之地。“至于六合”,孔穎達曰:“喻其聲聞遠耳。《禮運》稱‘圣人為政,能使天降膏露,地出禮泉’,是名聞遠達,使六合效靈。是亦‘格于高低’之事。”【29】總之,“光被四表,格于高低”是說堯帝聲名著盛,無遠弗屆,感格天神、地祇。這實際上也是明德之所謂“明”。包養網排名
第二句以下,寫明德、親平易近事。“克明俊德”,鄭玄注:“俊德,賢才兼人者。”偽孔傳:“能明俊德之士,任用之。”【30】前已剖析,這個解釋是分歧適的。且按《堯典》的邏輯,“乃命羲和”是在“協和萬邦”之后,再行設立官職軌制。此處的“俊德”,“當指一己之俊德”【31】,孫星衍云“自明其德”【32】是也。《堯典》之意,“欽明文思安安,允恭克讓”,即堯之“俊德”;“以親九族”“平章蒼生”“協和萬邦”,即堯之“明俊德”。施己年夜德于全國,所謂“博施濟眾”是也。陽明說,此“即是親平易近,即是明明德于全國”,實是的見。《堯典》對堯的描寫,與《年夜學》明德、親平易近之旨是分歧的。
《堯典》雖是今文所傳,但所述年月過于久遠,古人未必相信。學者更愿意信任,它是后人根據相關史料收拾、增竄而成。【33】除《堯典》之外,《周書》對文王之政的描寫,也有類似的結構。典範的如《康誥》云:
惟乃丕顯考文王,克明德慎罰,不敢侮鰥寡,庸庸、祗祗、威威,顯平易近,用肇造我區夏,越我一二邦以修。我西土惟時怙,冒聞于天主,帝休,天乃年夜命文王殪戎殷,誕受厥命。越厥邦、厥平易近,惟時敘。
偽孔傳:“惟汝年夜明父文王,能顯用俊德,慎往刑罰,以為教首。……惠恤窮平易近,不慢鰥夫寡婦,用可用,敬可敬,刑可刑,明此道以示平易近。用此明德慎罰之道,始為政于我區域諸夏,故于我一二邦皆以修治。”【34】要之,文王治平易近之道,在“明德”與“慎罰”二者。明德,即顯明其大德,或謂用明德之政。其具體的舉措,即以仁恩施及蒼生,舉用賢人(小德小用、年夜德年夜用),所謂“不敢侮鰥寡,庸庸、祗祗”。慎罰,則聲名法式,所謂“威威”。德政為主,刑罰輔之,故曰“顯平易近”。故《康誥》所謂“克明德”,實即文王的親平易近之道。文王由是而親虞、芮,以致“三分全國有其二”,孔子嘆為“至德”(《論語·泰伯》)。至武王,而殪戎殷、有全國。
類似的,如《梓材》云:“先王既勤用明德,懷為夾。庶邦享作,兄弟方來,亦既用明德。”意思是說,文王、武王勤用明德,懷遠為近,以致于眾多小國皆來朝享,兄弟之邦亦來賓服。又《文侯之命》云:“丕顯文、武,克慎明德,昭升于上,敷聞鄙人。惟時,天主集厥命于文王。亦惟先正,克擺佈昭事厥辟。越小年夜謀猷,罔不率從,肆先祖懷在位。包養網排名”意思是說,文王、武王能戒慎明德,故授命于天;能任用擺佈賢良之臣,故全國無不順從。以上說法,我們可以列一個表格。
要之,周人認為,文王之所以能受天年夜命、能在武王時代平定全國,緣由在于文王能夠彰顯明德,以“明明德”的方法往治平易近,往“親平易近”。事實上,據史書記載,以及筆者關于《周易》卦爻辭的研討,文王從“明明德”到“全國歸周”的過程,經歷了三個階段:起首是一批賢人的歸附。《史記·周本紀》所謂“太顛、閎夭、散宜生、鬻子、辛甲年夜夫之徒皆往歸之”,他們見識不凡,能于潛龍勿用之際,看到文王的內在大德,預見其將成年夜業。其次是諸侯的分批歸附。文王決虞、芮之訟,虞、芮兩國率先歸附。戡黎之后,文王獻千里之地,諸侯紛紛歸附。克崇遷豐,形勢趨于開闊爽朗,諸侯更是魚貫而來。《左傳·襄公四年》載“文王帥殷之叛國以事紂”,即是這個時候。最后是各國平易近眾的歸心。文王撻伐是為了征討有罪諸侯,解平易近于倒懸。他很是重視被馴服國家的次序重建。平易近眾紛歧定有政治上的遠見,但對政俗美惡的感觸感染卻很是敏銳。平易近眾在直接感觸感染到文王德澤之后,便歸心文王,盡力事文王(如《年夜雅·靈臺》所述)。到了這一個步驟,文王才真正做到了“三分全國有其二”“全國歸心”。【35】這三個階段之中,虞、芮之訟是文王從“治國”到“平全包養國”的轉折點。故《年夜雅·綿》曰:“虞、芮質厥成,文王蹶厥生。予曰有疏附,予曰有先后,予曰有奔奏,予曰有御侮。”說的恰是此事之后諸侯紛紛歸附包養文王的情形。包養網《康誥》所謂“越我一二邦以修”,《梓材》所謂“庶邦享作,兄弟方來”,即是指虞、芮來賓、諸侯來朝之時,屬于第二個階段的親平易近結果。
若將《堯典》與《周書》比較,兩者有明顯的分歧。在《周書》的敘述結構中,“明德”與“親平易近”是一體的工作。文王的明德,即體現在“不敢侮鰥寡,庸庸、祗祗”等具體的親平易近辦法之中。平易近眾直接感觸感染到的文王之明,即文王的明德之政。如《易·井》九三:“井渫不食,為我心惻,可用汲,王明,并受其福。”文王允許平易近眾與之共用井水,平易近眾方能感觸感染到文王明德之所以明。而到了《堯典》,“欽明文思安安,允恭克讓,光被四表,格于高低”,先是極致描寫帝堯的明德之明,此后再有克明俊德之事。顯然,后者從“明德”到“明明德”的關系呈現得更為清楚。從思惟史發展的普通歷程來推斷,《堯典》這句話的思惟結構,在年月上應是晚于《周書》包養網比較的。它能夠是在文王明德的范型之下,東周時人反推三代,對政管理想及現代圣王的從頭表述。
要之,以“明明德”“親平易近”為“平全國”的實質,這一思惟源于周文王政治實踐的歷史型范。此型范,在周初時代,通過周公等人的深入反思而得以確立,故見諸周人典誥之中,也成了周代商的政權符合法規性的一種表述。此即《年夜學》“在明明德,在親平易近”思惟的歷史本源。唐武功指出:“《禮記》所載《年夜學》,乃周文王之教也。……文王之學以明德為主,故成周之教士,亦以明明德為先。”【36】這一鑒定,可謂卓識。
孔子以周文為幻想,在品德與政治上提出了“修己以安人”的幻想。子路問正人。子曰:“修己以敬。”曰:“如此罷了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人。”曰:“如此罷了乎?”曰:“修己以安蒼生。修己以安蒼生,堯舜其猶病諸!”(《論語·憲問》)孔子先提“修己以敬”,只是成德于己的功夫。到了“修己以安人”,已經明確了以己身的成德,達至政治的實踐。“修己以安蒼生”,則將范圍與水平往極處說,相當于“平全國”。故曰:“修己以安蒼生,堯舜其猶病諸!”從本源上說,孔子的這一思惟,源于周文的政管理想,但這一思惟的結構則近于《包養行情堯典》。
曾子的思惟繼承自孔子,但《年夜學》首章所論更近于《周書》所見的文王之道。《年夜學》把它提煉為年夜學之道,作為儒家終極的實踐幻想。此中,“明德”是己身光亮之德;“明明德”即“親平易近”之道,以“明明德”的方法“親平易近”,亦以“親平易近”為“明明德”的落實。故無論對于文王、周公而言,還是對于《年夜學》古義來說,明明德與親平易近都是表達包養網比較各有側重但內在分歧,不是把它們對應于修己、治人兩個階段(如宋明儒者的解釋)。
事實上,修己、治人二者,統攝于“明明德”的概念之內,乃是它的內部結構。其區分不在“明明德”與“親平易近”之間,而在“明德”與“明明德”“親平易近”之間。前者對應于“修身為本”,即以明德的修為為具體實踐的基礎;后者對應于“齊家、治國、平全國”,即在人倫政治的層面彰顯明德。《年夜學》對這兩層是有清楚區分的。“誠意”章先引《康誥》《太甲》《帝典》,曰:“皆自明也。”鄭注:“皆自明明德也。”【37】接著又引湯之《盤銘》《康誥》,曰:“是故正人無所不消其極。”鄭注:“正人日新其德,常盡力,不有余也。”【38】即由政治上明明德的幻想,前往到個人的修身成德,以本身明德的天生作為明明德的基礎。此正孔穎達所謂“彰明其德于全國,卻本明德”之義。當然,對于前人來說,明德的修為與施用,很年夜水平上統一于具體的實踐中。在此意義上,兩者又并無絕對的先后之分。關鍵是在此中識得本末,故曰:“自皇帝以致于庶人,壹是皆以修身為本。……此謂知本,此謂知之至也。”
最后,“止于至善”的“至善”,朱子認為:“至善,則事理當然之極。言明明德、新平易近,皆當至于至善之地而不遷。蓋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,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。”【39】所謂至善,既是純粹至善的天理,也是天理風行的極致境界。陽明亦曰:“至善者,明德、親平易近之極則也。天命之性,粹然至善,其靈昭不昧者,此其至善之發見,是乃明德之本體,而即所謂知己也。”【40】至善即知己。朱子和陽明的說法,當為思惟的轉進與發揮,卻不是先秦的古義。
若順著之前的思緒,從政治實踐的幻想來看,這一句不難懂得。明明德與親平易近,只是實踐的活動,還沒有說到實踐的結果(效驗)。止于至善,即指政治實踐所要達到的極致目標或幻想境界。明明德,而明德明于全國;親平易近,而全國之人皆來親附。實踐到了這個水平,即是真正的明明德、親平易近,即是現實的至善境界。故下文云“大德至善,平易近之不克不及忘”,明明德而平易近不忘(親),此即至善之境。又引《詩》云:“版圖千里,惟平易近所止。”蒼生皆來停止于文明禮樂之邦,就是止于至善。又曰:“《詩》云:‘穆穆文王,於緝熙敬止!’為人君,止于仁;為人臣,止于敬;為人子,止于孝;為人父,止于慈;與國人交,止于信。”文王止于敬德,人臣蒼生莫不止于人倫之所當止,以致于無訟之境。此誠品德政治之幻想境界之極致,即《年夜學》首章所謂“止于至善”者也。
注釋
1如孔穎達題注疏曰:“此《年夜學》之篇,論學成之事,能治其國,彰明其德于全國,卻本明德,所由先從誠意為始。”(《尚書正義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07年,第2236頁。)除了最后一句,都是在說首句。
2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3年,第3-4頁。
3關于“八條目”古義的討論,參見何益鑫《論〈年夜學〉古義–以“格物致知”與“誠意”的詮釋為中間》(《中國哲學史》2019年第4期)。
4勞思光指出:“唯‘三綱領’乃后人誣捏耳。何故謂之‘誣捏’?蓋《年夜學》所謂‘明明德’及‘親平易近’,即指‘平全國’而言,故說‘古之欲明明德于全國者,先治其國’,依此語脈與下文對照,可知‘明明德于全國’即‘平全國’,并非在此一‘條目’之外作為‘綱領’。至于‘止于至善’,則不過標指一‘目標’觀念,與‘明明德’及‘親平易近’之語義,亦不是并列者。”(勞思光:《新編中國哲學史》卷二,桂林:廣西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5年,第40頁。)
5 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3頁。
6 將明明德懂得為發明本身的性德,幾乎是宋明諸家的共識。如陽明曰“‘修己’即是‘明明德’”(《傳習錄》第1條),“窮理便是明明德”(《傳習錄》第7條)。
7 《毛詩注疏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13年,第1469頁。
8 《毛詩注疏》,第1483頁。
9 《毛詩注疏》,第1388頁。
10 牟宗三:《心體與性體》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1999年,第334頁。
11 徐復觀說:“明德之德,在周初原系指行為而言;‘明德’乃指有明智的行為;峻(俊)德,乃指有才俊的行為。……《年夜學》此處的明德,大要也只能作明智的行為解釋,而不是指的是心;明明德,是推明本身明智的行為,而不是推明本身的心。”(徐復觀:《中國人道論史》,上海:華東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5年,第172頁。)按,徐師長教師強調“明德”底本的行為意義是正確的。不過,更確切地說,它是關乎政治的行為。
12 鄭開指出:“晚期的‘明德’必定和‘天命’‘天德’概念脫不了干系。……‘明德’既是一個宗教術語,同時也是一個政治概念。”(鄭開:《德禮之間》,北京:生涯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,2009年,第280-281頁。)
13 孟琢:《明德的廣泛性–〈年夜學〉“明德”思惟新探》,《中國哲包養學史》2019年第2期,第64頁。
14 《尚書正義》,第36、37頁。
15 《尚書正義》,第532頁。
16 《尚書正義》,第800頁。
17 錢穆:《論語新解》,北京:生涯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,2005年第2版,第217頁。
18 偽孔傳:“虢叔先逝世,故曰四人。”(《尚書正包養網義》,第653頁。)
19 《尚書正義》,第567、568頁。
包養網
20 《禮記正義》,第2232頁。
21 《禮記正義》,第2240頁。
22 (宋)程頤:《伊川師長教師矯正年夜學》,《二程集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1年,第1129頁。
23 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3頁。
24 李學勤:《郭店竹簡與儒家經籍》,《中國哲學》第二十輯,沈陽:遼寧教導出書社,1999年,第21頁。
25 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5頁。
26 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4頁。
27 (明)王陽明:《年夜學問》,《王陽明選集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11年,第1067頁。
28 《尚書正義》,第35頁。
29 《尚書正義》,第36頁。
30 《尚書正義》,第37、36頁。
31 臧克和:《尚書文字校詁》,上海:上海教導出書社,199包養網9年,第28頁。
32 (清)孫星衍撰,陳抗、盛冬鈴點校: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04年,第7頁。
33 參見劉起釪:《堯典寫成時代諸問題》,《尚書研討要論》,濟南:齊魯書社,2007年,第156-173頁。
34 《尚書正義》,第532頁。
35 參見何益鑫:《〈周易〉卦爻辭歷史敘事研討》,上海:上海國民出書社,2021年,第283-285頁。
36 唐武功:《年夜學年夜義》,《唐武功經學論著集》第3冊,上海:上海古籍出書社,2019年,第1741頁。又,李旭指出:“《書》《詩》二經是《年夜學》主要的思惟淵源,《尚書·康誥》一篇所體現的政教傳統,尤為《年夜學》首句之義理原型地點。”(李旭:《〈書〉〈詩〉政教傳統下的〈年夜學〉義理綱維》,《哲學研討》2020年第7期,第90頁。)也是很正確的。不過,是文具體的剖析另有可商議之處。
37 《禮記正義》,第2239頁。
38 《禮記正義》,第2239頁。
39 (宋)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3頁。
40 (明)王陽明:《年夜學問》,《王陽明選集》,第1067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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